舟舟

   

妒火(三十一)

8500+

  


一个月前


  “韩老板,拜托你了,我实在没钱,这样,我回村里——刚好我们村最近要拆迁,我去把拆迁款——”


  “老张,你不是第一次赊账了,我是看你总来之前给你网开一面,给你一拖再拖。你再赊下去,别人来给我求情我给不给他们欠,生意还要不要做?赌场还要不要开?”


  张大庆汗如雨下。赌场烟雾弥漫,推筹码的声响与叫喊声如同电视无信号时的噪音般堵塞他的两耳,出口那扇铁门是他昏暗视线里的唯一一道光。他捏着手里可怜的几张钞票,边求着情边朝门口挪着脚,瞅准了时机拔腿就跑,没几步就被当腰狠狠地踹倒在地。


  “输了就想跑?啊?!”


  “把欠的钱吐出来!死穷鬼,没钱就别他妈赌!”


  拳头如雨点般落下,唾骂与拳脚劈头盖脸地仿佛雷轰,他抱着头蜷缩在地,被按着脑袋狠狠地朝地上撞,地上烟头与碎酒瓶的玻璃在他的脸上、身上扎下针扎般的刺痛。张大庆挣扎、惨叫、求饶,但无济于事,突然间他的手臂被揪住拽了出去,被一只脚踏住了肘弯,明晃晃的刀光闪进他眼里。


  “这样吧,老张,”砍刀刀弯的冰冷抵在他肘弯,“这万把来块,我当送你了。你把这条手臂给我,怎么样?”


  方才爆发着沸腾的叫喊与殴打的人群此时一片死寂,张大庆淌着眼泪与鼻涕、瞪大了蒙着灰尘的眼睛,嘶吼着望着刀高高举起:“别,不要——!”


  突然间,那把刀停在了半空,磨得发亮的刀锋印上模糊的一片人影,他听见皮鞋纷杂迈入的声音。


  “龙哥。”


  “龙哥好。”


  皮鞋在他面前停下,为首的人半蹲下来,接过那把刀挑起他的脸,“张大庆,是吗?”


  跺在他身上的脚离开了,张大庆被拽着跪了起来。面前的人理着寸头,套着皮衣,手腕上一串硕大的金刚菩提,面目平静地看着他。他猝不及防点头,小声而怯懦地回答:“……对。”


  “莽村人?”


  “是、……是。”


  一张被折叠起来的纸被男人身后跟着的人展开,递到他面前,“这个人认识吗?”


  张大庆看过去,慌忙点头,“认识、认识的。”


  “熟吗?”


  “熟,”他紧张地咽唾沫,铁门外午后的光极其强盛,打在跟在男人身后的一群男人背影,在他眼前投下浓郁的阴影,庞大的、沉默的人群所有的目光盯着他,前前后后数十人的呼吸、尘埃与赌场混乱的、沉重的气味压得他喘不过气,心脏如擂鼓般几乎震碎他的心脏,他完全忘记维持平静,只感到浑身剧痛无比的恐惧下牙齿都在打战,“熟的,我们村、村主任的儿子,从小都、都认识,叫李宏……李宏伟。”


  “他参与卖麻古的事,你知道吗?”


  张大庆目光一怔,视线垂了下去。


  男人看了他半晌,笑了,挑着他下巴的刀沿着他下颌线缓慢地侧过去,刀背一下、一下地拍了拍他的脸,“老张,这样,钱我借给你。”


  张大庆喜出望外:“真的吗?”他猝不及防对上那人身后其他人的目光,瞬间又缩了回去,“怎么、怎么借。”


  男人随手把刀抛在地上,刀震在地发出连串的金属锐响,震得张大庆肩膀一抖。对方伸出手,比了十个手指。张大庆立刻僵住了,男人又缓缓把一只手收了回去,只露五个指头给他,“每个月五个点。本来是十个的,给你打个折。”


  张大庆面色灰白,声音绝望,“……我还不起。”


  男人看着他,被逗笑了,“不着急,”对方抄过那张纸,上面黑白颜色的李宏伟在他眼前晃了晃,男人用气音说,“事情办得好,还本金就成。不用一次性。”


  张大庆原本有些涣散的目光立刻凝聚了起来。他瞳孔颤抖着在李宏伟的照片与男人之间来回望,不用人提着,自己在地上跪直了,双手撑着地,沙哑而急迫道:“怎么做?”他手伸出去,抓住那人的手,“龙哥,你让我做什么都成!你刚才问李宏伟贩毒是吗?我知道、我知道很多!龙哥,求求你帮我——”


  龙哥笑着看着他,反手握住他的手,“不用那么紧张,”对方脸上带笑,眼里却毫无笑意,黑漆漆地印着张大庆惶急的脸,“叫我小龙就成。”


  他被从地上扶起来,龙哥身后的人上前,对他称兄道弟,揽住他的肩好言好语地安慰。龙哥独自走开了,张大庆远远看去,看着人进了赌场的办公室。这些人揽着他开始把他往里带,张大庆扭着头看,看着龙哥站在了一张沙发前,脸上带笑,姿态讨好地说着什么。而沙发上坐了一个人。


  门半掩,张大庆并不能看见沙发上坐了谁,只能看见一双长腿被西装裤包裹,皮鞋尖随着翘腿的动作一晃一晃,一只瘦长的手捏着酒杯放在膝盖,手腕上银色的表盘闪着酒液金黄的光。



  



现在


  “我们现在有线索怀疑,孟钰遭绑架事件与贩毒集团有关。”


  安欣站在白板前,神情严肃,朝桌一旁示意了一眼。杨健站了起来,到白板前,一手是一个笔记本,往白板上贴了几张照片,抄起一只记号笔。


  “上周六下午四点十五分,接到匿名举报电话,举报莽村李宏伟家里藏匿毒品。我们队联合当地派出所立即赶到现场,确实在李宏伟家的墙壁中发现近一百千克的麻古、冰毒等违禁毒品。”

  

  杨健用记号笔示意贴在白板上的李宏伟照片、现场拍到的照片,“而从电信局查到孟钰近期的通话记录以及网络聊天记录来看,她联系过李宏伟,之前就见过,并且似乎在私下调查追踪毒品链。”


  桌边一名身着警服的中年人开口:“李宏伟在哪里,立刻逮捕。”


  “报告郭局,李宏伟失踪。”安欣说道,“家里、平时经常去的酒吧,都找不到人。”


  “线索就断了?那个匿名举报电话是谁打的?不是孟钰吗?”


  “不是,”安欣从陆寒那里接过几张照片,贴到白板上,拿手指,语速飞快,“这是通过座机区号查到的道路附近监控,放大后显示是最近一起案件死者张小庆的关系人之一,他亲哥张大庆。张大庆张小庆和李宏伟都是莽村人。”


  郭文健眉头锁起,“之前这个张小庆的凶手还没有抓到。”


  气氛比先前更为凝重,郭文建朝外看,孟德海就坐在会议室外面的走廊上。先前政府光缆的工程上居民与警察起冲突,却查明了闹事者并不是当地居民,而是有人故意为之,刻意制造警察欺压居民的假象,为了捏住警察的把柄。孟德海与他听李响报告,前者明里暗里借警察的声誉让他退一步,实际就是进一步让他放走高启强,其实就是借高启强这个黑手套钳制赵立冬。本来以为事情已经结束,结果又扯出新的来。郭文建深吸一口气,而桌前神色紧张里硬生生压着焦急的安欣已经紧接着开口。


  “对,之前在张小庆指缝里提取到皮屑组织,DNA比对后确实不是高启强。他弟弟高启盛给他取保候审,高启强释放。但线索也断了。不过我们之前就张小庆被谋杀联系过张大庆,联系不上。”安欣攥着本子急促地说道,“我们再去了他们莽村当地调查走访,查到这个张大庆经常赌博,因为赌博欠债的事情进过多次拘留所,在家的时候被邻居听到多次与张小庆争吵打架。他有非常大的嫌疑。加上李宏伟吸毒的事情,我们也了解到张大庆张小庆兄弟素来和李宏伟走得近,李宏伟吸毒他们不可能不知情,甚至早就有可能参与其中,此时突然举报也十分奇怪。”


  “查,”郭文建拿笔点着桌面,“查张大庆近期去的赌场,李宏伟都到哪里上货、到哪里贩毒,上下的联系人都是谁,另外还要查孟钰最后的几次联系人,对比联系这些人的行动轨迹,尽快将人救出来!然后再是毒品!”


  “对,明白,我们的人已经在去的路上,”安欣把本子放到桌上展开,掏出一叠打印的通话记录,抽过口袋里的笔,在本来就画了圈的、一串相同但出现多次的手机号码上重重地圈了起来,拍到郭文建前面的桌子上,“另外还有一个很重要、非常重要的点,小钰最近频繁联系的人不是李宏伟也不是她父母,是这个人,”他用笔重重点着那串号码边上的人名,“是高启盛,高启强的弟弟。”


  郭文建有些惊讶地看向他。安欣情绪极为紧绷,眼睛已经红了起来,“之前高启盛,因为高启强公司内部和高层的纠纷,被这些高层的后辈逼迫吸食过毒品。当时那个案子也非常大。而这些人也因证据缺失并没有被羁押。我认为,他们和这件事脱不了关系,并且很有可能,李宏伟的上线顶头就是这些公子哥。”


  “好,立刻通传提审。”


  “联系不到,”安欣声音发紧,“人不见了。高启盛也是。”


  


  


  门被打开,皮鞋声和高跟鞋声先后踏了进来。


  一张圆桌,桌旁五个椅子,已经坐了四个人。春季,屋内却开了空调,冷气从出风口丝丝冒出,屋内立着的保镖通通穿着齐整的外套与长裤,桌边四个男人却只穿着背心与裤衩、缩在桌边,他们脸上多有淤青与血丝,在冒着热气的火锅旁哆嗦着望向进屋的人。


  高启强走到一旁,慢条斯理地脱了外套,解了袖扣、手表,他的手指附上无名指上金色的婚戒,双眼从下垂的眼睑下抬起,淡淡地看向对面的陈书婷。


  陈书婷本来跟在他后头,却没有完全进屋,而是停在了门边。边上的保镖面对她的注视并未退却,仿佛看不到一般将门关上。陈书婷看向高启强。高启强与她对视着,将戒指摘下,放到了手表旁。陈书婷抱起手臂,站定在墙旁。


  高启强收回视线,坐在桌边,拿起筷子夹起了锅里的菜。


  “高总,”边上一个男人受不住了一般,绷着脸开口,“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高启强笑了笑,慢慢地说道:“我要说什么,你们不知道吗?”他吃了几口菜,夹了个虾,低头剥了起来,他身上的衬衫有点皱,额发也散了一缕,不知道去过哪里,身上有股尘土与烟的刺鼻气味,散在这热菜被冷风轰着的热气里、在他低沉的嗓子下是厚重的攻击性,“我弟弟失踪了,你们不知道吗?”


  他把剥好的虾蘸过酱油醋,放到嘴里嚼,又吮过手指,发出带着口水声的声响,眼睛转过去,喉咙里发出声音,“嗯?你们不知道啊,”他看向门口的陈书婷,声音里带笑,“我以为我老婆会跟你们说呢,她没有吗?”


  几个男人神色各异,眼珠子转着,身子在椅子上动、如坐针毡。高启强擦了手,再去夹锅里的菜,“在座的各位都是建工刚开始就在的老臣,”他拿了保镖倒的酒,举着,“这些年,托赖你们处处照顾我,”高启强朝前递了递,笑道,“处处为难我。敬你们一杯。”


  他抬头喝,酒杯见底,翻过来转了一下,扣在桌上。其余人还是看着下面,都没说话。


  高启强手肘撑住桌面,双手手指交叉,抵在唇前,慢慢地巡视一圈,“总的来说,各位都是我前辈,”他低声笑着说道,“在很多事情上,该给面子、我都会让各位几分颜面,我老婆平时也这么劝我,”高启强又举起放下时就被斟满的酒杯,远远朝陈书婷抬了抬,一饮而尽,呵出一口气,双手压着桌面,整个人朝后,半仰起脸歪过头、在活动肩膀的声音里淡声道,“所以即便是,你们家里那几个小孩当时对我弟弟做出那样的事,我也就这样算了。”


  他将头正回来,声音一点、一点地变冷,脸上笑容一点、一点地变淡,静静地看着他们,“但是这次,玩笑开大了。”


  “高总,”边上一个肥肉撑起背心的眼睛男人最先压不住,抖着声音开口,“我真不知——”


  高启强抬了抬手,止住他的话,接过边上人递来的一叠照片和一叠纸,先把那几张照片抽了出来,“老杜,你先说话了那就从你开始,”他把那几张照片展开看,笑着给边上另外一个男人看,“这姑娘、真漂亮,是不是?”


  杜经理脸色慌张起来,“这怎么、在你——”


  “她找你老婆摊牌了,还想要三千万,是吧。”高启强把照片递给他,“我找人去告诉她,跟她说我可以帮她要更多钱,还是说你想我把她处理掉?”


  杜经理脸上横肉一抖,直接从椅子上起来,攀着高启强的手要下跪,“高总,高总我求你——!”


  高启强笑,拍拍他手臂,“以后找女人小心点。”


  几个人把杜经理撑起来,拖到了边上。高启强没有说明到底怎么样,让对方仍紧张地看他,他又转向对面的男人,“老肖,建工刚开始你就在了,仓管、采购、物流这些最容易拿回扣的都做过,是吧?”他把那一叠纸拿起来,翻看,“你年薪一百万,怎么会有几千万的存款?我有些好奇啊,泰叔知道了会说什么,你说呢?”


  对面肖经理一下站了起来,看向角落还跪着的杜经理不知道怎么办,慌乱而紧张地凝视着高启强,“高总,你弟弟的事情我们是真的不知道!我们压根不知道他被绑了啊,他也没哪里对不起我们,拜托你——”


  高启强没理他,笑着低下头,朝后靠,视线越过最后两人,直直投向站在门旁的陈书婷。“对,我弟没有对不起你们,”他慢条斯理地说,“甚至是你们对不起他。那个时候,其实我该让你们家那几个年轻人坐牢的,但是我老婆劝我。不过其实啊,她劝我,如果我不想,是没用的。”他调回视线,看向手边靠他最近的金志勇,“老金,你知道为什么我那个时候不起诉你外甥金星,还有他这几个狐朋狗友吗?”


  金志勇抱着被冻得几乎丧失知觉的手臂,呵着冷气看着高启强。


  “因为那样,”高启强平静地开口,“我弟弟做的一切就白费了。”


  陈书婷站在门边,双手抱臂,看着桌边面色沉静的男人。


  “所以我会忍,”高启强手放松地搁在桌面,脸上每一丝纹路却都是紧绷的,“哪怕我弟弟搭上他自己的健康,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他定定地看着他们,视线一寸寸挪过去,盯住了陈书婷,一字一句地说道,到最后字用力到挤出齿间,“我都没动你们。因为我知道,他是为了我,所以我会忍,但是现在、”


  他手点着桌面,眼睛漆黑无比,死死锁住了陈书婷,“我没法忍了。”


  室内一片寂静,其余人的呼吸都在锅里水咕噜咕噜的声音里煎熬。高启强扣了扣桌面,门被突然打开,一个人被拎着后领拽了进来,被甩到跪在了陈书婷脚边,掐着下颚抬起了头。


  “书婷,”高启强的声音又带起笑来,极其浅淡,“认得这个人吗?”


  陈书婷双唇紧抿,盯着高启强。高启强下颚朝地上点点,“别看我,看他啊。认得吗?”高启强等了会儿,笑道,“不认识?他本来不是你给我找的司机吗?那我再介绍一下,陆涛,他姐在监狱里,叫程程的那个会计。如果不是小盛用他妈妈化疗的钱拿住了他,程程出狱后本来要和你、通过他来监视我的,是吧。”


  陈书婷看向地上的陆涛,胸腔剧烈起伏。高启强从桌边站了起来,双手插兜,皮鞋尖轻轻抵了抵地上的陆涛,“他后来没和你们联系了,知道他被小盛派去哪里了吗?”他朝桌那边转头,“金总,你知道吗?”


  没人说话。高启强慢慢走了回去,一手撑在桌边,一手按在了金志勇的肩膀,“老金,那你外甥到现在都还在贩毒,你知不知道?”


  金志勇整个人发起抖来,似乎要直接朝地上瘫软,被上来的几个保镖一把按在了原位。“高总,你到底要干嘛!”他喊起来,颤栗着扭着头看着身侧面沉如水的男人,高启强神色平静,什么都看不出来,只是定定地望着他,“你都查过了,我是真的不知道,你看,”他手哆嗦着摸出手机,拨电话,“你看,关机啊!金星他也不接我电话,我真的不知道他去哪了!我如果刚开始知道他和那几个熊孩子有那个胆子绑小盛,不说你,我自己亲手把他们送到牢里!”


  他怕得越喊越激动,直接哭了出来,扒着高启强要往地上跪,“高总,我是真不知情啊!你高抬贵手放我一马,我们真的不知道他们贩毒这事儿,这是掉脑袋的!你要什么就直说,别人我不知道,要在泰叔面前说什么好话,还是什么工程项目,莽村那个,还是什么我都不要!我手头那百分之十五的股份我也都给你!”


  高启强静静地看着他,任由他跪到地上,又是双手合十又是磕头,头重重地扣在地上砰砰直响,回荡在水煮开的咕噜声里与屋内的一片死寂。高启强眼睁睁看着金志勇的额头磕到一片青紫,才慢慢地半蹲下去,“那我再问你一个事情。”


  金志勇立刻捧住他的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发着抖。高启强半侧着头,“莽村的那具尸体,叫张小庆,是你派人放到我车里的,对吗。”捧着他的手一哆嗦要撤回去,被高启强反手重重扣住,他的声音比水还要沉静,“为了度假村的项目。”


  金志勇整个人乱抖,眼珠子乱瞟。高启强笑了笑,拍拍他的手,“不用怕,已经到这份上了,有什么好怕的?”高启强侧过头,看住他的眼睛,“人我知道了,凶器呢?是你放到我家的吗?”


  对方还是没有说话,整个人蜷缩起来,似乎怕着什么一般。高启强拍拍他肩膀,站起来,越过他,朝陈书婷走去。


  “不是他,”高启强停在陈书婷面前,低声笑道,“那就是你。”


  陈书婷踩着高跟站在那里,任由高启强凝视着她。她身后只有门,但她知道门外有保镖,退无可退。高启强望着她,视线在她脸上逡巡,声音温和,“那小盛呢?婷婷,也是你做的吗?”


  餐厅的包间,进门右手边是卫生间,卫生间正对门一张镜子,镜子在陈书婷的余光里是她蓝色套裙的影子与高启强黑色衬衫西裤的身影。她手臂上挎着一只黑色皮包,皮包上系着一只丝巾。高启强看了过去,将那条丝巾抽了下来,手臂一展,丝巾展开、从后系上她脖子。高启强动作很轻,陈书婷却本能感受到危险,瞪着高启强想后退一步,却被扯着丝巾重重朝前一步。


  “不是我。”陈书婷咬牙艰难道,“高启强你冷静点!我怎么可能——”


  高启强却根本听不到她说话一般,反手一拧,丝巾变窄的两端缠上他的手掌,绑死在了陈书婷的脖子上。


  “书婷,”高启强一点点收紧了丝巾,将空气一点点剥夺出她的肺腔,“我把你当过妻子。”他手腕发力,咬肌在脸侧绷紧,陈书婷双手抓住他的手腕,他纹丝不动,连连上前几步将她一把抵上墙,朝上勒住她脖颈,“我敬重过你、爱过你,你呢?你就这样对我?啊?!”


  到最后高启强低吼出声,隔着丝巾、虎口将她钉死在门上。陈书婷已经开始张开嘴吸气,高跟鞋踢蹬,喉咙里发出嚇嚇声。高启强看着她的脸逐渐涨红,胸腔起伏愈大,高跟鞋拼命踢蹬在门上发出哐哐声,直到高启强松手,陈书婷整个人瘫软下去,扶住自己的喉咙猛烈地咳嗽。


  “高启强!”陈书婷嘶哑地吼道,“你疯了?你以为我是你吗?!”


  高启强半跪在她身前,缓慢地摸了摸她的脑后,突然抓紧了她的卷发,一把薅起她的头,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一路扯到桌边,将她的头拽到锅上。陈书婷紧咬着牙、喘着粗气,朝上瞪着高启强,锅里的汤已经全烧开了,水滚着迸溅出滚烫的水星子,直往她的脸上扑。


  “趁我还好好跟你说的时候,陈书婷,认真听好,”高启强双目赤红,逼视着她的双眼,“如果高启盛出了事情,你、还有你的儿子——对,你的儿子,”高启强笑了笑,“我会把他的手指一根、一根剁掉,当着你的面放到锅里煮,”他紧拽着她的头发,将她的头猛地朝锅摁了摁,字眼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逼出来,“你们都不得好死。”


  



  安欣进门的时候,高启强家的阿姨在拖地。


  他路过时没转头,陆寒却停住了,“那是血吗?”


  没人回答,安欣转头看,陆寒指着那拖布,地上原本只有零星迸溅的几点,被一拖、往水桶里一浸全没了,“我问你,那是血吗?!”他要去拦那阿姨,阿姨却直接绕开他快步走开了,陆寒还要上前,被安欣拦住摇了摇头,“可是师父——”


  “我们来不是为了这个,”安欣余光里是高启强停在茶几边的身影,他低声急促道,“别管,走。”


  高启强示意他们坐沙发,安欣没坐。高启强笑着给他们倒茶,茶杯朝他递过来,他夹着一份文件夹,盯着高启强沉声开口:“你还有心情喝茶。”


  高启强脸上的笑纹丝不动,看了让安欣厌烦。他略微偏过头,“高启强,你没有觉得这幅景象很熟悉吗?”


  高启强没说话。


  安欣继续,“你也许不记得,但是你弟弟上次出事的时候,你也这样笑着看我,让我多吃点菜,我们也都在你家里。”安欣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怎么可能、忘了。”他凝视着高启强,举起手里的文件夹,“想知道这是什么吗?”


  高启强盯着他的动作。客厅里除了他们三个人之外还有唐小虎和唐小龙,没看见陈书婷。安欣懒得问刚出狱的唐小龙为什么在这里,和高启强夫妻恩爱前一阵又亲自举报高启强的陈书婷为什么不在这里。他把文件夹打开,是一个快递袋,里面滑出来一张CD,被安欣捏在手里,转了过来,拿黑色马克笔写了‘高启强收’。高启强看似没什么反应,放在腿上的手肘却随着握拳的动作立即绷起了青筋。


  “这张CD本来要直接寄到你家,被我们警方拦下来了,”安欣举着那张CD,随着话音在空气里一拍、一拍,“你弟弟失踪了,为什么不报警?”


  高启强仍然沉默。安欣看向唐小龙和唐小虎,他们脸上都有不同程度的伤,以及崭新的血迹。安欣笑了笑,“被大哥揍了?”他顿了下,“嗯,挺活该的,”他又看向高启强,“你知道你最该揍的人是谁吗?你自己。”


  他手伸出去,陆寒接过CD,到高启强客厅里沙发正对的电视机前弯下腰,很薄很大的曲屏彩电。安欣不合时宜地想起最早的那个高启强,因为一台电视机和唐小龙唐小虎起了冲突。他不清楚里头全部的细节,但是也会朦朦胧胧地想,如果没有那台电视机,高启强会不会就不会走到现在这一步,他那趁寒假回来找哥哥却发现哥哥在蹲局子的、结巴着在千禧年寒冷的除夕夜给哥哥送衣服的高材生弟弟、会不会就不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这幅逐渐展现在录像带里的样子。


  ——刚开始,人像并没有直接出来,而是一片黑暗。刚出来的是声音。


  高启强直接从沙发边站了起来。


  惨叫声,近乎非人的、困兽般的惨叫声。变形、扭曲、失去人样。火焰腾出的滋滋声,铁烧红的模样从镜头的一片漆黑里缓慢呈现——原来是被烧得通红的烙铁挡着镜头,逐渐移开了,一个披着雨衣的蒙了面的人用钳子夹着烙铁,一步步走向被绑在镜头中央的人。


  高启盛,赤倮的身子被头顶打下的冷光打亮,黑暗里唯一的光使他的身体无所遁形。他双手朝上举着,手腕被粗绳捆着,整个人被吊在那里,刚刚好够在他足尖垫着地面的高度,他能站在那里,却又无法站在那里——粗糙的水泥地面被撒满了玻璃碎片,手臂的超伸使他疲惫痛苦,高度又使他的脚无法完全落地,他只能踮着站在那里,却又不断晃动:周围有人站在他身旁,长长的、挂着倒刺的鞭子带着刺耳的风声落下。冷水兜头浇下,水闪着白光印在布满他全身的血痕,鞭痕、刀痕、皮开肉绽,倒挂着血,流淌他浑身。镜头随着举着烙铁的人走近而推近,一只戴着皮套的手从后拽起高启盛的头发,另一只手掐他的脸、逼他张开嘴。那只被烧得通红的铁球被铁钳掐着、朝高启盛大张的嘴里伸去。


  画面戛然而止。


  惨叫声久久不散,似乎还回荡在耳旁。安欣听到极其突兀的一声脆响——高启强手里的茶杯被生生捏碎了。


  午后的光极盛,从高启强侧后打来,深陷入他漆黑的双眼。男人站在那里,盯着电视屏幕,似乎感受不到痛觉,手紧攥着,血丝沿着手腕一滴、一滴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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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520快乐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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